可憐的東西|過時卻新穎的解放之旅

  由奧斯卡影后艾瑪·史東主演的《可憐的東西Poor Things》,不只在上映前就獲得許多國際大獎的盛讚,也讓艾瑪·史東《樂來樂愛你》之後,再一次強勢入圍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。在本片中,她飾演一位大膽探索性與科學,且不受世俗規範綑綁的女性,更精湛呈現了從天真爛漫到成熟自主的各種面向。

  電影的舞台乍看下設定在工業革命時的歐洲各國,事實上卻是一個帶著科幻怪誕色彩的架空世界。在那個架空的未來裡,天空是如油畫般濃重鮮豔的藍紫色,借助科技與醫療的進步,甚至連跨種族的換腦手術都變得可能。然而,在這個平行時空中,即使科技超乎想像的發展,禮教仍然束縛著許多本應自由的靈魂,超乎想像的貧富差距,仍然吞噬著那些充滿潛力的生命。

  貝拉·貝斯特(艾瑪·史東飾演)正是在這樣一個瘋狂卻又拘謹,自由卻又殘酷的世界中,展開對於自己身體及世界的探險。

老套論述中的新穎趣味

  為什麼說過時卻又新穎?以性的探索作為女性解放自主的代表,似乎可說是上個世代的論述方式了,那樣霸道、專制的父權沙文思想,在當代不再像是童話故事中的惡龍或魔王那般典型的反派角色。固然在當代社會中,女性仍在許多看不見的角落遭受不平等的待遇,但這樣的影響已經變得更加幽微而難以直言。

  因此以代表身體自主的性解放作為武器,去對抗父權主義壓迫的論述方式,或許並不能貼合當代已開發國家女性的生命經驗。和2023年上映,同樣講述女性自主與覺醒的《芭比》相比,改編自蘇格蘭作家阿拉斯代爾·格雷1992年發表的同名著作《可憐的東西》在劇情上仍可以感受到其成書時代的背景脈絡。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  但在揉合了《科學怪人》的故事元素後,藉由帶著驚悚性的科幻包裝,搭配導演別出心裁的運鏡,以及色彩鮮豔的畫面風格,還有令人印象深刻,且營造出獨特氛圍的配樂,這樣一個稍顯陳舊的故事,展現出了新的風格,帶著觀眾看見了這個荒誕、離奇,卻又吸引人的平行世界。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  單純、天真,卻又帶著聰惠靈性的貝拉貝斯特,踏著好奇且不受世俗拘束的腳步,盡情的發掘身體感受與世界的各種不同面向。其中有快樂、愉悅的部分,也有令人痛哭、心碎的部分。但無論是好是壞,這些獨特的體驗都帶著貝拉和觀眾一起思考,關於自主,以及生命的意義。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誰才是真正「可憐的東西」?

  在劇情中並未闡明誰是標題所說的那個「可憐的東西」,但直覺想到的,或許是那個即使美麗,卻被專制的丈夫壓迫得喘不過氣,決定跳入河中結束生命的女子,也可能是指那被科學玩弄的生命,從無盡的黑暗中被拉回的實驗體。又或者兩者皆是,畢竟無論是投河的女子,還是被復活的實驗體,兩者都本是一體。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  貝拉一開始生活在一座華麗的大宅裡,陪伴她的除了自稱「上帝」的創造者,始終緊繃著臉的幫傭之外,就是一群被隨意拼湊的異形生物。自身同樣飽受實驗摧殘的戈溫·貝斯特(威廉達佛飾演),固然給予了貝拉父愛與溫情,但自稱上帝的他,仍然代表了父權中專制與壓迫的一面。也因此,在貝拉離開大宅展開冒險之前,畫面始終是黑白的。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  即使展開了冒險,看到了彩色的世界,在真正掌握自己謀生的方法之前,貝拉仍然像她可憐的前世一樣,受制於他人,無法決定自己的人身自由。從這些角度看來,「可憐的東西Poor Things」,似乎已經非常明確,指的就是女主角貝拉。

  然而故事到最後產生了翻轉,追尋心之所向的貝拉,明白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,始終掌握著真正的自主。反觀故事中的那些男性,因為只是將貝拉視為自己追求的方向,到最後反而受制於原先受操控的她。原先被「上帝」創造的貝拉,到最後似乎成為了新的「上帝」。

  呼應到原文片名中那個代表複數的s,或許「可憐的東西」指的並不是貝拉·貝斯特,而是在這部電影中出現的所有男性吧!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「性」是噱頭還是核心? 

  「性」在這部作品中佔了巨大的篇幅,做為人類最原始的本能與動機,這樣的主題確實有可能吸引到更多的話題,事實上,在《可憐的東西》的討論聲量中,也不乏對於艾瑪·史東突破尺度演出的關注。這樣的現象或多或少使人開始思考,「性」此一元素,在這樣一個展現女性自主的故事中,是否有其存在必要性?又或者這只是一個吸引觀眾注意的噱頭?

  就觀影後的感受來說,我想「性」做為《可憐的東西》主軸,是有其必要性的。在導演的運鏡與選材下,性在這部作品中的呈現方式,並不會讓人感受到情慾的氛圍,甚至連取悅的成份都不存在。在某些情節的描述上,甚至會讓人感受到某種跨越性別、性向的不適感。因此在「性」相關的情節中,可以感受到明顯的批判與反思性。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  有趣的是,在故事中,貝拉是以一種科學家的角度去看待性,並且把感受視作一種變因,把自己當作實驗品,進行了各種不同的嘗試。身體在這一個故事中,似乎變成了一種機械性的存在,一種體驗世界的媒介,就像人們在電子遊戲中操控的角色一般,性別與能力都變成了外在賦予的符號,其本質則是在討論人性,討論人在面對各種刺激時所產生的思想與行為變化。

  或許正因為「性」這樣的本能,原始且純粹,並且存在於幾乎每個人類的身上,才更能透過這樣的主題進一步延伸,從女性對於身體的自主權,觸碰到人類如何看待並控制自己這樣的本能吧。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未必喜歡,卻必定感受強烈

  從獵奇、荒誕的情節,到風格突出的美術與配樂,在觀影的過程中,無論喜歡與否,《可憐的東西》都勢必帶給觀眾許多強烈且未必舒適的感受。使我想起第一次觀看導演尤格·藍西莫的作品《單身動物園》時,電影最後那一把懸在半空中的叉子,從生理和心理的層面,都帶給我一股如坐針氈的緊張和驚悚感。

  呼應了故事中貝拉既是子,亦是母的身分(對應聖子、聖父、聖靈的三位一體),取代了上帝位置的貝拉隱隱成為了新的上帝,同時也成為了那個給予壓迫的角色。然而,若貝拉沒有那樣令所有男人目眩的美貌,又或她並非處在一個自有其荒誕規則的世界,那她可能遭遇什麼可怕的下場,光想像就令人不寒而慄。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  在這部作品中,令人感到醜陋、噁心、不適的元素比比皆是,有些挑戰道德倫理觀念的情節,不只突破劇中角色的想像,更是突破了現實觀眾的想像。儘管能夠理解貝拉對於自己身體的自主權,也能夠明白故事這樣安排的用意,但如此赤裸裸的呈現,還是讓人感到坐立難安。

  電影結束在貝拉彷若穿透螢幕、意味深長的注視中。或許在貝拉眼中,除了那些受制於她的男性之外,我們這些被社會規範和道德觀念所綑綁,會因她所經歷的一切而感到不適的觀眾們,才是真正「可憐的東西」吧!

《可憐的東西》劇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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